老李头

删繁就简三秋🌲,领异标新二月🌹。

撒娇男人最好命86(Justin、朱正廷、周彦辰)

(往期指路:撒娇

柏油路被雨水浸染成冷硬的深灰色,使印在其表面的斑马线和禁停网格外清晰。黑色的轿车轻而易举地融入到暗沉的背景中,白色的汽车则像是流水线上的方糖,按照既定的轨迹有条不紊地移动着。偶尔有撑着雨伞的路人匆匆跑过,一个个都像是胆小怕事的蜜獾,很快便钻到被巨大树冠遮盖的人行道中消失不见。此外,便只剩下那些蒙着聊胜于无的雨衣,艰难地靠着两轮交通工具在大雨中穿梭的“骑士”们了。这类不畏艰险勇猛向前的人很少,几乎要三四分钟才会出现一个,所幸他们穿的雨衣颜色还算醒目,不至于使痴守的人轻易错过——大概在他们疲于奔命的同时,也不曾想过在身旁这幢高大建筑物三楼的窗户背后,有一个满怀期待的小女孩翘首以盼着他们的出现。

果果看得很入迷,好像她面对的不是阴沉的街景,而是妙趣横生的博物馆展柜,双眼炯炯有神,远远望着楼下的人影,一动不动。尽管她其实并不能辨认出什么,但她仍旧固执地寻找着,一丝不苟地将自己的信念寄托在每一个从她眼前经过的人身上,好像每个朦胧的轮廓后面都是她的爸爸。而这些一遍又一遍目送的过程,便是她与父亲重新构建联系的最佳途径。

朱正廷站在一旁陪她。

晦暗的天气惹得他有些困乏,他便把双手插在口袋里,懒懒地靠在窗户边,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雨中捕捉一个固定点,看着它,放空自己。有时是一根树枝,有时是一个屋顶,有时是一盏路灯,有时是一幅广告牌。

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状态了,暂时不用担心哪个患者突然病危,不用听急救车的嚎叫,不用紧盯呼吸机上的波形图,不用在手上沾着血。身体和心一同慢下来,十分平和地渐渐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中,成为一个普通的静物,在呼吸之间自然地补充自己的能量。

然后,在这一种松弛的状态下,他的思念接受无形的指引,不知不觉又跑到周彦辰身上去了。

一个又一个问题和画面被包裹在晶莹的肥皂泡里,从他的脑海中冉冉升起。

周彦辰现在在哪里?

他在干什么?

他什么时候回来?

如果我问他今天发生了什么,他会告诉我吗?

然后,他自然而然地回想起周彦辰的面孔,以第一人称将已经记起的回忆大致过了一遍。

他看到周彦辰像是无可奈何地微笑着,摸了摸他的脑袋。他看到周彦辰坐在桌边,无意间朝这边回头。他看到周彦辰从远处走来,还未到近处便已张开怀抱。他看到周彦辰在厨房里熬粥,拿勺子尝了一口。他看到周彦辰背对着成群的白鸽,坚定地将他抱住。他看到周彦辰在冬日里哈着白气,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口袋里。他看到周彦辰躺在床上,迷迷糊糊地睁开眼。他看到周彦辰慢慢俯身,双眼含情……

那无疑是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岁月,一起分享过的时光,从白天到黑夜,从早春到凛冬,恒河沙数,不一而足。连带着一份涤荡在血液中的爱意,让他怦然心动。

只可惜他们之间还有一段未解的过去,让他耿耿于怀。如果不能彻底搞清楚自己心痛的原因,朱正廷也许永远都无法放下心中的芥蒂,坦坦荡荡地接纳这份感情,无论周彦辰是否对自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。

又一次的,朱正廷被甜蜜回忆撩拨的炽热心情,被这洁癖似的顽固执念给浇灭,重新恢复镇定。这大概就是周彦辰所忌惮的,缘起于朱正廷对感情的较真态度而掌握的特殊本领——他虽然不能控制“心向往之”,但他可以用绝对的理性使其“戛然而止”。

这可以说是非常令人无奈且伤心了。

度过了电话高峰的病房十分平和,有的病人在织毛衣,有的病人在看书,有的病人在听音乐,更多的病人在睡觉。走廊上也很安静,没有心急火燎的医生跑来跑去,没有推着工具车的护士横冲直撞,没有不满意诊断结果的家属大声喧哗,也没有无人管教的小孩子嬉戏打闹。这座平时闲不下来的大机器难得喘了口气,正在默默地休养生息。

朱正廷看一眼果果,见小女孩没有一丝松懈的意思,便回头继续看风景。

雨势丝毫没有减弱,甚至起了大风。

于是在这一片低亮度加模糊处理的滤镜后,风也摇摆,云也摇摆,天地混沌,连成一片。这时,受人类文明感召的电力照明便格外显眼。

具体来说,便是医院前十字路口斜对面的那间24小时书店。

百十平米的店面灯火辉煌,似乎真的是被知识的光芒所点亮,在晦暗的世界里如此耀眼,不可忽视。

那是一家朱正廷留意许久的书店,也是道原旗下品牌(没错我就是懒得取名字,如果以后这个文火了,我就去注册个商标),延续了一贯的精致装修和标准化服务,不仅贩卖各种精美书籍,而且还有自家设计的高端文具和礼品,书店内部割除一间小型放映厅,时常会举办读书会或小型讲座。

朱正廷喜欢看书,但一直没时间看,正如他总想要逛书店,可是只能从门口匆匆经过。

现在,他有足够的时间遥望那间如钻石一般光彩夺目的透明小房子,心中一边感到满足,一边觉得遗憾。

啊,无论什么时候看这家书店,都是那么漂亮。

真可惜,我离那扇门仍旧十分遥远。

什么时候能进去呆一会儿呢?那里面一定安静又温馨,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以及礼品包装上沾染的海洋系熏香。仅仅是站在里面,就已经心旷神怡了。

无奈,他们之间阻隔着喧嚣的风雨,好像波塞冬拿着三叉戟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,翻起百尺巨浪,残忍地将他们分割成远眺的彼岸。

好吧,那便只能这样看着聊以慰藉了。

朱正廷心中藏着那么一点点失落,悄悄抬起一根手指,比对着书店的位置,在半空中描绘那间屋子的轮廓。

先是在顶端画一条直线,那是墨绿色的屋顶。然后在右侧的黄金分割点绕出一个“凸”字,那里是深棕色的招牌。接着在两边画下墙壁,在底端一气呵成画出地面。最后在这个长方形框架中填补橱窗和门饰。左边四横三纵,是浅棕色的窗框,右边三横两纵,是用小射灯突出强调的展示柜。中间是两扇包黑胡桃木的玻璃门,门口贴着新到的图书列表以及读者见面会的宣传海报。

随后,左边的那扇门被推开,里面走出一个穿着亮黄色风衣的女生。

朱正廷将手指放下,望着那个面目模糊的身影出神,耳边传来迎宾玩偶发出的机械而活泼的录音——“欢迎光临”。

这声问候如此清晰立体,以至于让朱正廷有一种身临其境的错觉。

更加离奇的是,随着“欢迎光临”的出现,他眼前的的确确出现了一个猴子玩偶的形象。它通体覆着一层短短的深褐色毛发,穿着绿色的海魂衫,戴着白色的海军帽,脖子上系着红色领巾,双臂张开,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香蕉。它有着豆子大的眼睛,嘴角上扬似是十分开心,脑袋上面伸出一根白色绒线,被挂在透明的吸盘上。

朱正廷惊疑不定。

这绝对不是那家24小时书店门前的情景,就算真的是,他也不可能穿过这震耳欲聋的大雨,如此准确地捕捉到店门被推开时的每一个细节。

是的,不仅仅是猴子玩偶,紧接着,门轴发出的“吱呀”声,店内传出的融融暖意,空气中弥漫的拿铁香味,身前走过的同撑一把伞的情侣,以及柜台后正在按计算器的店员依次出现在他身边,像是一幅生动的画卷逐渐展开在眼前。

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这湿冷的天气,以及刚刚从店里出来,此时正与他迎面而立的女子。她穿着与道原门口那人如出一辙的明黄色风衣,烫着一头栗色大波浪,左手拎着刚刚买好的书,右手拿着一把雨伞正要撑开。

“啪”的一下,透明塑料布在伞骨的顶撑下迅速膨胀,出其不意地溅了朱正廷一身水。

朱正廷感觉脸上一凉,眯着眼睛后退一步。

“诶呀!”对面的女生倒像是比他还要惊讶,举着伞跑下台阶,一边拿纸巾帮他擦水,一边道歉:“对不起对不起,我刚刚只顾着低头看书了,没注意到你,实在是不好意思。”

她匆匆赶过来,站在他身侧,朱正廷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长相,只注意到她穿了一双麂皮绒的长筒靴。此时,有几滴雨被风吹到伞下,淋在脚面上,抠出几个深灰色的斑点。

朱正廷愣了片刻,任由她细致地将自己身上的水渍处理干净,然后拿出一张新的纸巾停留在半空。

“哦。”朱正廷反应过来,赶紧把纸接过来,好像是在意谁的目光,要刻意避嫌似的,一边擦脸一边用比正常对话大得多的音量说:“不用了,不用了,我自己来,我自己擦就可以了。”

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,朱正廷似乎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。

那声笑像是在赞赏他识时务,又包含着无限的包容与宠溺。音量非常低,很容易被淹没在嘈杂的背景之中,但偏偏因为彼此之间太过熟悉,或是所谓的心有灵犀,而在第一时间钻进他的耳朵,打乱了他心跳的节奏。

“实在是对不起。”那个女生看着朱正廷把自己整理好,又说了一句。

“没关系。”朱正廷说:“你也不是故意的,下次小心一些就可以了。”

“嗯,一定一定。”女生欠了欠身,“那……再见。祝您周末愉快。”

“再见。”朱正廷与她告别,小跑两步跨上书店前的台阶。

女生也打着伞逐渐消失在人群中。

而就在朱正廷握上门把打算推门进去的时候,一声叫喊从背后传来。

“贝贝!逛完就赶紧回家,不要忘了时间。”

那声音不算很远,大概就在五米开外的马路边缘。语气中带着非常熟稔的关心和挂念。

“好。我知道了。”朱正廷也同样自然地回答道,好像已经应付过无数次这般的嘱咐和唠叨——虽然心里明白自己并不一定会按照对方的话去做,但嘴上的这一套搪塞之词早已倒背如流。

接下来,按照惯例,他应该转身再看对方一眼,带着微笑跟他心爱的人摆摆手,说出最后一声“再见。”

但是,在这一秒,朱正廷顿住了,好像是生锈的机器硬生生卡了壳,整个人被一股不可抗力束缚住,僵硬在那里,一动不能动。

他可以感受到背后那人期待的目光,甚至能够想象到他专注的神情。

可是他就是不能动,犹如一根从地面上长出的石柱,迫不得已停留在原地。

同时,一声发自内心的呼喊出现在他脑海里。

不可以转身!朱正廷!不要回头看!不能说出那声“再见”!千万不能!

他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一下,好像被谁毫不留情地紧紧攒在手中,一个个零散破碎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。

雨夜中驶向远方的黑色轿车,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红色车尾灯,高悬空中的月亮,车流稀疏的机场高速,路旁枝叶细窄的高大柏树,以及黑黝黝的似乎是通往地狱之门的隧道入口……

朱正廷的主观视角跟着这些画面渐次推进,心跳越来越快,眼神越来越惶恐,眼角甚至因为预判到即将发生的惨剧提前酝酿出厚重的水汽。

终于,在一声轮胎与地面发生剧烈摩擦而产生的尖鸣之后,一阵尖锐的疼痛贯穿他的大脑,刺激他不得不紧闭双眼,捂着脑袋发出惨叫。

这一刻,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,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他的脸颊。

“不!不!”他迷失在一片黑暗中,挣扎着大声喊叫,好像这样就能挽留住什么。

“不!不可以!”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,即使在应激反应之下迅速忘记了想要保护的对象,和想要逃避的事实,他仍旧固执地执行着“抗拒”这项任务。

朱正廷手脚发软,连连后退,慌乱地张开双臂想要扶住什么,可惜不尽如人意,一个抓空失去凭靠,重重摔倒在地上。

随后,身体上的疼痛终于破开了时空的缝隙,将他重新拖回现实。

首当其冲的便是小女孩儿无助地哭声。

这声音是……果果?

朱正廷脑子里有这样的反应,生理上却仍然停留在刚刚惊恐的状态中,四肢颤抖,嘴唇发青,双目含泪,极其虚弱却一直不停地重复着:“不可以!不可以!朱正廷,不可以……”好像这是他的救命稻草,是他永远不能放弃的信条。

这时,门外的护士听到动静冲进来,蹲在他身边开始为他进行紧急检查。

“朱正廷,你可以听得到我说话吗?”护士拍拍他的脸。

朱正廷神色恍然地扭头看着她,泪如泉涌。

“不可以……不行……不能……”

他凄然而努力地重复着。

“朱正廷,你还清醒吗?”护士用手电照照他的眼睛,竖起两根手指,“这是几?”

朱正廷看着她,突然像是受到惊吓似的,双脚蹬着地板紧紧靠在床位,哆嗦着将自己缩成一团,可怜又戒备地看着朝夕相处的同事,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们一样,嘴里一直念叨着,“不可以……朱正廷……不可以……不能……”

护士们面面相觑,不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,既无奈又心疼。

“发生了什么?”一个刚刚赶到现场的医生问。

307的病人回答道:“不清楚啊,人本来一直好好的,站在窗户边看雨,跟小姑娘有说有笑。后来不知道看见什么,突然就开始捂着脑袋叫唤,身体也发虚,往后退了两步就倒那儿了。一会子的事儿,谁都没来得及反应。”

医生掐着腰,一头雾水。

“应该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吧,叫得可大声了,还一直哭,看着心疼人。”一个女患者补充道。其他病人纷纷附和。

医生眉头紧锁,来到窗边看了看,没发现什么异常,烦躁地“啧”了一声回来,跟护士一起蹲在朱正廷身前。

护士正柔声细语地哄着,跪在地板上往前一点一点挪,试图接近朱正廷。

然而朱正廷却完全不吃这一套,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小世界中,每看护士靠近一寸,就把自己缩得更紧,好像这样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。最后被撵到无处可逃,便把脸埋在手臂里不肯出来。

医生制止住还想继续往前的护士,耐心听了两句朱正廷嘟囔的话,沉声问:“朱正廷,你想说什么?什么不可以?不能干什么?”

朱正廷听进去了这个问题,慢慢停止了呢喃,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,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医生,好像在确认他是否可靠。

医生见此招有效,心中大喜,连忙摆出一副温柔的表情,轻声说:“正廷,什么不可以?不能干什么?”

朱正廷抱着膝盖抽噎两下,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,然后万分珍惜地道出了自己的秘密,“不……不可以转身,不……不可以回头,不能,不能说再见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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