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李头

删繁就简三秋🌲,领异标新二月🌹。

撒娇男人最好命73(Justin、朱正廷、周彦辰)

(往期指路:撒娇

二人来到天台,凭栏而立。

头顶的天空已经变成海一样的深蓝色,零零散散镶嵌着几颗星星,但远处的城市尽头,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去,橘红色的夕阳被高楼挡在身后,唯余楼体肩头几朵明亮的云彩昭示着它还未完全沉沦。

晚风已浸染上凉意,周彦辰看朱正廷只穿了一件单衣,想要主动施以关怀,刚往前迈了一步,便看到对方敏感地转头,谨慎地盯着他。

周彦辰立刻停下来,将要脱口而出的关心梗在喉头,在那双漂亮眼睛的注视下慢慢下咽,化作淤积在心底的苦涩。

朱正廷则从周彦辰僵硬的姿态中察觉到自己的紧张似乎刺痛了对方,感觉似有不妥,但又无法说服自己放下戒备,于是就这么抱着一丝愧疚感谨小慎微地僵持着。

而周彦辰那么想要重新拥抱他的贝贝,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爱意的流露,几番挣扎之后还是说:“天冷了,加件衣服吧。”说罢将外套脱下来递给他。

为了顾及朱正廷的感受,周彦辰始终站在离他一步远的距离,把外套拿在手上伸出去,而不敢轻易上前。

他想要靠近朱正廷,也更怕再次失去。

朱正廷看一眼那件卡其色的风衣,说:“不用,我习惯了。”

周彦辰抬着手臂不肯放下,“也许我要讲很久呢?”

朱正廷看了他一会儿,也不再坚持,接过风衣披在自己身上,说:“谢谢。”

他发现自己与周彦辰相处时总是在道谢,面对他无微不至却又超越其现在身份的关怀。而对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那么自然,如同呼吸一般完全用不着思考,就好像与朱正廷本就是一体,与他感同身受,因而照顾起来也格外得心应手。在施予的时候也是完全开放的姿态,毫无后顾之忧,仿佛自己的一切本就该与朱正廷分享,心甘情愿地任他予取予求。相比之下,朱正廷则更像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孩,面对别人的好意同时心怀感恩与谨慎,手里捧着一碗热汤却如履薄冰,随时准备以更高的代价进行回报,并且无法终究无法与主人家建立起真正亲密的关系。

这大概就是“从始至终都知道真相”与“历尽千辛才开始苏醒”的区别吧。

周彦辰看朱正廷不再受寒风所扰,放下心来,转身看向逐渐亮起灯火的城市,然后说:“想问什么,现在可以问了。”

朱正廷察觉到了周彦辰的体贴——对方将目光移开之后,自己的心理压力减轻了不少,他终于可以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回忆当中。

朱正廷垂眸思考了片刻,开始提问。

“在第四教学楼的311教室……”

“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。在分子生物学的课上,晚上八点十分,我从东侧前门进去,你坐在第二排的右手过道处,当时正在埋头复习上一节课的笔记,听到有人进教室就抬头看了我一眼,然后继续低头看书。那节课上我们一共有三次对视,五句对话,还有在你离开的时候,我追着你的背影……看了很久。”

“在解剖课上……”

“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。我站在标本旁边为同学们做讲解,你为了看得清楚挤到我旁边,可是偏又害怕得不行。听了两分钟就开始拽我的袖子,又过了两分钟变成握我的手腕。可能你自己也没有察觉到,虽然你在逼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课程上,但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惧。而我为了让你认真听课,试着握住你的手,想要缓解你的不安。事实证明这个方法效果挺好,那之后你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。”

“我们两个在咖啡厅拍的照片……”

“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。本来我有一个电话会议要持续到十一点,你却偏偏要在那之后见我,我不得已提前退出会议,然后再赶到咖啡厅。进门的时候你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,面前放了一个6寸的小蛋糕。而我直到看见蛋糕上的名字才反应过来,你是要为我庆祝生日。那天你把刘海梳上去,特意做了造型,可惜等的时间太久妆都糊了。你在右耳戴了有流苏的耳环,睡觉的时候会硌到,不舒服,所以是趴在左臂上睡的。你没有带生日礼物,说要把自己送给我,我知道你只不过是在偷懒,不过还是很愉快地收下了。后来我俩点了一大桌子零食,一直吃到十二点,蛋糕被剩下了,就分给隔壁的摄影社团。社长作为答谢给我们拍了那张合照。”

“从我头顶飞过的鸽子……”

“那是考试结束后我们一起去江滩公园。说好了是去放孔明灯,结果到的时间太早,一直等不到天黑,你觉得无聊就去买玉米喂鸽子。因为胆小,你只敢蹲在广场的边边角角找落单的鸽子喂,每次只拿一两颗玉米,见有其他鸽子围上来就赶紧收起饲料换地方,就这样围着广场跑了两三圈,最后实在是累了就站到广场中心,打算把玉米一次撒完自己站远点看着它们吃。谁知道你刚把饲料放下,对面就有一个小男孩开始追鸽子。于是整个广场的鸽子都开始扑楞着翅膀往天上逃,正好迎着你的面飞过来。你想跑,可是又怕踩到周围的鸽子,无从下脚,于是就抱着脑袋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。我过去,挡在你身前,用衣服将你护在怀里躲过一劫。”

“抽屉里的游戏币……”

“你烦躁的时候喜欢去游戏厅,通过玩游戏释放压力,心情平静之后就去抓娃娃。你说娃娃是很可爱的东西,抓娃娃是令人享受的事情,一定要心情好的时候玩。可是那些好看的娃娃又很难抓,你总是扔了很多游戏币进去但一个都抓不上来,抓不上来心情又会不好,然后就再买一把游戏币去发泄,这样玩几次你身上的钱就花光了,于是总过来找我蹭饭。我为了阻止这个恶性循环就陪你去游戏厅,想要在抓娃娃这个环节上取得突破。但是你不肯让我帮忙,非得自己抓,没一会儿口袋就又空了。我为了省钱,只好去打其他游戏帮你赚游戏币。还好我运气不错,每次都能连本带利赢回来,这样你就可以一直不停地玩娃娃机。之后大概过了两个星期,你找到了抓娃娃的诀窍,每次都能拎一大堆娃娃回家,渐渐开始厌烦,后来那些多出来的游戏币就被你塞进抽屉再也没有动过。”

“我床上的那些娃娃……”

“有一部分是你自己抓的,剩下的是我出国开会时给你带的,当然也有托别人买的。生日的时候要送,毕业典礼要送,告白100天要送,情人节要送,圣诞节要送,元旦要送,新年要送,伤心的时候要送,生气的时候也要送……不过我很庆幸你有这么个爱好,因为我很笨,那么多节日我实在应付不来,还好你对玩偶的热爱始终不变,什么时候收到娃娃都会很开心。虽然有些娃娃有些难找,但是只要你喜欢,一切都值得。”

“冰箱门上的便签……”

“有三种颜色吧?粉色写的是你随手乱丢的东西,如果我看见了会帮你放在固定的位置,然后在便签上记录下来方便你找。黄色写的是你被我没收的零食目录,后面写着换取零食的条件,每完成一项就可以拯救一包零食。蓝色的便签本来是为了在我出差的时候嘱咐你好好吃饭用的,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留言板,你生我气的时候不愿意跟我说话,就会在上面写自己的心情,有时候还会画表情,虽然很多时候我看不太懂。”

“书架上的手账……”

“那个啊。”周彦辰笑了一下,“你有一段时间跟风玩解谜游戏,一定要自己设计题目,让我根据线索找东西。我陪你玩了两次,每次都碰上正在赶科研项目,所以也没想那么多随手解出来就把奖品还给你了。你觉得没意思,让我出题给你解。结果那段时间我刚好比较闲,就把线索埋得复杂了点,你每个都做到一半就玩不下去了,并且还拒绝我的提示,最后自己跟自己生气,我都哄不过来。你非说我欺负你,到达顶峰的时候要跟我分手。然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,跑到文具店买了个手账本,把咱俩的照片打印出来贴上去,还在下面写感言,说要给我当分手礼物。我就紧急联系在日本的同学给你买限量版的娃娃,结果娃娃还没过关你照片就贴腻了,觉得分手太麻烦决定直接放弃。那个手账本变成了你的草稿纸。”

“夹在字典里的封口袋……”

“你说那一撮白毛吗?那是我们一起去迪士尼的时候带回来的。你在4D影院看完节目以后喜欢上了唐老鸭,出来之后要找唐老鸭玩。但是那天唐老鸭的合影时间已经结束了,回去的时候有工作人员在旁边拦着。你不甘心,就去跟工作人员交涉,人家不同意,你就追着唐老鸭跑了两条街,最后从人家屁股上拔了一撮毛,我还因此交了两千块的罚款。”

“在雪地里……”

“那是你跟我告白的时候啊,我还以为你喝醉了,你却对我说‘我喜欢你,周彦辰’。”

“宿舍前的灌木丛……”

“我们一起在那里救了一只猫,你还因为那只猫吃过醋。”

“你胸口的伤疤……”

“急着去实验楼接你,没顾上处理伤口,吓坏了吧?”

“还有那个心形的卡片……”

周彦辰拿出钱包,打开,小巧的卡纸如同花瓣一样被珍惜地放在夹层里。

他转向朱正廷,“你看,一直都在。”

朱正廷看着那张纸,脑袋里那些画面上的空白全都被填满,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。

周彦辰,原来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。

一瞬间,澎湃的情感山呼海啸般朝他涌来,不由分说地将朱正廷卷入洪流之中,任他无力地在浪潮中跌宕起伏。

他双手紧握栏杆,泪珠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下来,砸在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上,框起底部的细纹,犹如一朵朵袖珍的冰花。滚滚的爱意席卷了他的大脑,淹没了他的理智,使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泪腺,只能不停抽噎着任由咸而苦涩的液体排出体外,将他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一片。

可是他的思想也和这眼前的风景一样混沌,他心中的意念也和这飘忽的浮光一样朦胧。

他知道自己现在也许应该走向他许久不见的恋人,毫无顾虑地投入他的怀抱,享受这重逢的喜悦,事实上他的身体也有这样的渴望——他的眼神会不由自主看向周彦辰,胳膊想要伸向周彦辰,脚想要迈向周彦辰,连那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也在急吼吼地要求与另一颗心紧紧相拥。

可他就是动不了,好像被无形的锁链绑住,束缚在那里,挪动不了一分一毫。

这不是出于任何一种外力的压迫,也不是哪位高人的催眠又来作妖,这是他自内心生出来的一种意志,仿佛是这汹涌浪潮中的一颗顽石,固执地生出一股逆流而上的力量。他不清楚这股意志代表什么,也不知它到底从何而来,只感觉到它无比强大,像定海神针一般深深插在他的心底。

他于是便站在原地,被迫压抑着自己的欲望,泪光莹莹地看着周彦辰,眼中同时充斥着茫然和不肯轻易就范的倔强。

周彦辰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,只觉得心被揪成了一团,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半步想要去安抚。却看到朱正廷在他行动的时候条件反射似的瑟缩了一下,紧接着便往后退了半步,仍旧不远不近地保持着原来的距离。

周彦辰立马不动了。

他失意于朱正廷躲避的姿态,但更加无法容忍朱正廷的眼泪,那让他肝肠寸断。

于是他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,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:“怎么了,正廷,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吗?”

朱正廷摇摇头。

他说得对,每个一句话都对,甚至还提供了很多朱正廷自己都不清楚的细节,完美地证明了这些回忆的真实性以及他作为主人公身份的合法性。朱正廷没有任何反驳或者怀疑的念头。

可是问题的症结并不在此。

朱正廷抬手擦了下眼泪,无济于事,刚刚流出的眼泪被擦掉紧接着就有新的替代上来,最终他的脸还是湿漉漉一片。朱正廷便放弃了,继续淌着泪看着周彦辰。

他的安静让周彦辰心急如焚,语气中不禁带上一丝焦躁,继续问:“又或者是哪里不舒服?头痛?还是心乱?你说句话,正廷,随便什么都可以,真的,求你了。”

朱正廷细细向内心深处探求,如同拨茧抽丝般,将那些混成一团的复杂感情冲散,终于对于真正让他流泪的那份悸动逐渐明了——除了那些甜蜜画面带来的直白冲击,他感受更加强烈的却是心痛,好像那些明媚的情节只不过是虚幻的假象,而深藏于这些美好之下的痛苦才是这段感情最为本质的内核。

为什么?

为什么他在想起这些画面的时候无法真正的快乐?尽管他们在那些场景里无忧无虑地笑着、闹着,像所有相爱的情侣那样眼里闪着光,仅仅是互相看着就会情不自禁地微笑。但那更像是水面上的倒影,虽然华丽漂亮,却那么不堪一击,随时都会被风打碎,幻化成毫无意义的光点消陨在湖水中。并且它们始终无法摆脱夜的深沉与湖水的冰冷,它们毕竟只是以灯为笔,以水为纸的杰作,纵然令人赏心悦目,也万万不可能与明亮的阳光和真实的风景比肩。一但灯灭了,人走了,湖便又只是寂静的湖,水也便只是冰冷的水,再没有什么温暖,再没有什么热闹,一切都被彻底打回原形,只能重回黑夜的怀抱。

为什么?记忆中的两个人笑得越是开心,他就越是觉得心痛,好像带毒的荆棘贯穿了心脏,他每为周彦辰心动一次,荆棘上的刺便会扎得更深,因此而带来的疼痛几乎切断了他所有感知,强迫他从甜蜜的画面中分离,并且对它产生本能的恐惧。

这到底是铭肌镂骨的爱,还是深入骨髓的伤?为什么二人曾经的紧密相拥反而使他倍受折磨?为什么他在看清楚记忆中的周彦辰之后想的却是逃离?为什么得知真相以后反而更加迷茫?

朱正廷剧烈地喘息着,浑身颤抖倚靠在玻璃墙上,因为站立不稳,小半个身子探出围栏。

周彦辰的心一下子悬起来,喊:“正廷!小心!”

朱正廷却以更加抗拒的姿势挣扎着向后挪,虚弱地说:“你不要过来。”

周彦辰说:“好,我不过去。”他甚至往后退了一步,“你待在那儿别动,我不过去。”

朱正廷无意间往外瞥了一眼,一阵恍惚,赶紧往回站了站。

周彦辰这才放下心来。

朱正廷尽力调整呼吸,眼神慢慢恢复清明,然后低声说:“周彦辰,我……感到心痛,感到害怕,感到悲伤。”

这三个词一下将周彦辰满心的期待打碎,同时使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责罚将要来临。

果然,下一秒,朱正廷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:“这不是完整的答案,对不对?还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东西,我没有记起来,是不是?”

周彦辰眼神恸切。

他终究无法躲过这一劫。

是的。

当然还有。

还有我向你撒的那些拙劣谎言,我所做出的不堪一击的承诺,我为了离开苦心所做的铺垫,还有最后痛彻心扉的离别,你都没有提起。

也许是为了逃避这些伤害,大脑自发地将它们藏到了记忆的更深处,以期可以使宿主获得更加轻松的人生。

然而它们始终是存在的,是与那段真挚的爱情紧密相连的,是他们之间最深刻却也是最沉痛的连结。

周彦辰却宁愿朱正廷永远也不要想起那些事情。

他艰难地咽下一口苦涩,说:“正廷,这件事很复杂,我需要慢慢和你解释。”

 “不,我现在就要知道真相。” 朱正廷恳求道: “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,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,而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,这很难吗?”

周彦辰沉默了。

这是一个太过庞大的议题,他不知从何下手。

他该如何说服朱正廷接受另外一套完全不同的世界逻辑?他该如何描述吸血鬼这种阴狠毒辣的生物?他该如何引导朱正廷了解自己的身份?他该如何阐释环绕在游戏周围的阴谋诡计、血雨腥风?

最后,他该如何不留余力地剖开自己,向他坦诚自己所做过的一切?

在他还没有积蓄足够多的勇气之前。

朱正廷不忍心为难他,说:“好吧,还是由我来提问。”

周彦辰安静地等待。

“既然回忆里我们那么相爱,为什么我还是会感觉到心痛?”

周彦辰抿了下嘴唇,说:“因为后来……我离开了。”

朱正廷问:“离开是……分手的意思吗?”

周彦辰再次沉默。

不,是比分手更加决绝的别离。

朱正廷以为他这是默认,又问:“是我哪里做错了吗?”

就算什么都不记得,朱正廷还是善良地将周彦辰放在无比正直的位置,首先检讨自己的过失。

周彦辰更觉愧疚,垂下双眼,说:“不,不是你的错。是我胆小,逃跑了。”

他想起朱正廷在那之后一段时间所受的折磨,心如刀绞,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看向自己的爱人,将长久以来一直想要说却没机会说出口的那句话讲给他听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周彦辰眼眶湿润,声含哽咽。

而三个字同时表明了他的态度——他将二人分开的责任全部包揽在自己身上,承认朱正廷的心痛、害怕、悲伤都是他一手造成的。他才是那个导致这支离破碎结局的罪大恶极之人。

朱正廷却意外地平静,问:“没有了么?只有这些吗?”

“什么?”

“对于你的离开,就只有这一句解释吗?”

难道没有更多理由来说服我,让我明白你的苦衷来换取我的原谅?

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我会怎么想?

周彦辰却一心不想让朱正廷背负太多,咬牙坚持道:“没有了。”

一切都是我的错,我只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。

朱正廷内心猛然生出一股怨怒。

那种刻入他灵魂深处的疼痛到头来竟然只换来“是我胆小”这四个字?

因为我丢失了后面的记忆,你就如此敷衍我?

他直白地表达自己的不满,“你不用跟我道歉。”

以这句话为分界点,二人之间的角色互换。

原本一向镇定、自制的周彦辰变得脆弱彷徨,而原本一向温柔、心软的朱正廷突然变得冷酷无情。

他接着说:“反正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,很巧,那些痛苦的回忆我也不记得了。所以,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。”

周彦辰眼神颤动,他意识到比被朱正廷责罚更可怕的是他连补偿的资格都已被取消。

他一下子慌了神,想要强调自己的身份,“怎么会没有关系,我们是恋人啊!你,你不是都已经想起来了吗?我们一起约会、牵手……”

朱正廷打断他的话,“我们曾经是恋人!”他的声音颤抖,很显然也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感情。又过了两秒,他低声说:“现在我喜欢的人是Justin。”

最让周彦辰恐惧也是最让他生气的一句话出现了,他红着眼眶,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:“那都是假的!正廷!是他骗了你!”

“那什么才是真的?”朱正廷突然爆发,眼角滑过一滴泪,这不再是被记忆中的情感生生催出的眼泪,而是他此时的憋闷和纠结凝成的结晶,“是我脑海里突然出现的那些画面吗?是你刚才描述的那些回忆吗?我凭什么相信你?我根本不认识你,甚至在这之前从来没见过你!”

周彦辰无法忍受自己就这么被消解掉,声音陡然提高,“就是因为Justin从中作梗,所以你才会把我忘了!”

朱正廷被他吓得一滞,瞪大双眼看着他。

周彦辰喘了半晌才平静下来,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说:“他趁我不在的时候,抹去了你对于我的记忆,然后骗你说你喜欢的人是他,一直到现在。”他看见朱正廷惊疑的眼神,接着说:“这其中有一些细节我现在不方便解释,但是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。”

朱正廷花了一些时间消化周彦辰的话,然后说:“那又如何?”

周彦辰心中一凉。

朱正廷说:“就算他骗了我那又怎样?至少他一直都在我身边,一直都在全心全意地爱着我。而你呢?周彦辰?你又在哪里?”他的眼前忽然闪现过自己孤身一人苦苦寻找周彦辰的画面,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助与绝望阻塞住他的喉咙,让他泣不成声,“在我独自面对黑夜,辗转反侧的时候你在哪里?在我连续一周泡在实验室里直到晕倒的时候你在哪里?在我一直不肯放下过去,几乎失去人生目标的时候你在哪里?在我感到寂寞想要找人牵手拥抱的时候你在哪里?在我被那些回忆折磨,苦苦挣扎的时候你又在哪里?”他像个受尽欺负的孩子颓然地靠在玻璃墙上大哭,不管不顾地要把自己的委屈全部抒发出来。

朱正廷字字诛心,将周彦辰打了个手足无措。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他嗫喏了半天,终究没有说出来什么。

朱正廷忘我地哭泣着,夜风吹来,带走一部分水汽,好像也在“呜呜”地哽咽。

过了好久,他终于平复下来,看着自己的脚尖,小声啜泣着说:“明明是你先抛下我的,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不明事理?”

听到这句话,周彦辰瞬间惊醒,醍醐灌顶,终于在这一刻理解了对方的全部反应。

也许连朱正廷自己也没意识到,他正在用愤怒来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。与周彦辰的那段爱情固然刻骨铭心,他无法逃脱,但那段感情的结局又带给了他极大的伤害,让他心生恐惧再也不敢上前。于是他便不管不顾地用刺痛周彦辰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在乎。

他不敢轻易握住周彦辰伸出的手,他害怕再次的投入,换来又一次失去。

周彦辰捏紧了拳头,追悔莫及——是他亲自把朱正廷对于爱情的安全感摧毁,并且粗心地把给予朱正廷安全感的机会交给了别人。

朱正廷说得对,他本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,又有什么资格对他人说三道四?

周彦辰的视线追着朱正廷眼中溢出的泪滑向地面。

可是这样的错误,他不会再犯第二次。

他既然选择回来,就一定要为自己争取机会,这次,他会让朱正廷看清爱情的全貌。

周彦辰心底通透,有了无比坚定地决心,再也不愿压抑自己的感情,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朱正廷抱在怀里。

朱正廷在他手臂里挣动,“你放开我。”

周彦辰不动。

朱正廷尝试了几次发现无济于事,便放弃了,靠在周彦辰肩头说:“周彦辰,我们已经不是恋人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那你凭什么抱我?”

“因为我爱你,看到你哭我会心疼,所以我要抱住你。以前一直是这样,只要我把你抱在怀里,你就不哭了。”

“哼。”朱正廷嗤之以鼻,“又是以前,你难道打算一辈子都靠回忆来挽留自己的爱情吗?”

“不。但是那些回忆是我十分珍惜的东西,它们可以说明你属于我。”

“我不属于你,周彦辰。我不属于任何人。”

“那你要不要考虑属于我,我会让你幸福。”

朱正廷叹一口气,“周彦辰,无论我们有着怎样的过去,现在我喜欢的只有Justin。”

周彦辰说:“我知道。”

这是他唯一的劣势,Justin可以利用催眠轻而易举地取代周彦辰,但是周彦辰万万不可能用相同的办法夺回自己的位置。所以他必须要花更多心思和力气去寻找与朱正廷的共鸣,还好他早已有雄厚的基础,对此得心应手。

怕只怕那冒名顶替的爱情谈的久了便会弄假成真,生出根脉。到时痛苦的仍旧是朱正廷,他不舍得。

朱正廷说:“那么当我拒绝的时候,你就应该放手。”

周彦辰又享受了片刻朱正廷停留在他怀中的滋味,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松手。

“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吗?让我证明我比Justin更值得被爱。”

朱正廷看了他一会儿,轻声说:“周彦辰,我累了。”

周彦辰说:“没关系,你什么都不用做,只需要遵循自己的内心就可以了。”

这种用虚假的“自由”条款绑架他接受新关系的桥段似曾相识。

朱正廷用沉默表示拒绝。

周彦辰明白这是他对爱情的执守,便也不再强求,转而换另一个角度进行游说:“你失忆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,这背后还有很多难以理解的真相,是凭你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。”他温和地看着朱正廷,“不如做个交易,你把机会给我,我带你看看真相。你不必听信我的一面之词,我会带你亲身经历,绝不弄虚作假。”

朱正廷有一些心动。

周彦辰的很多答案的确不尽如人意,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如周彦辰所说的“不方便解释”的隐情,这些东西是他一定要弄清楚的——朱正廷的性格要求他把每个问题的细枝末节都查得明明白白,绝不能含混地活着。况且,亲自看真相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。

但是……

周彦辰看出他的动摇,继续说:“你不用现在回答。还记得我说过Justin骗了你吗?我会向你证明那是事实。等到真相大白之后,你再做决定也不迟。我可以等。”

朱正廷考虑再三,点点头,“不过你现在不许干涉我的感情生活。”

“好。”周彦辰看起来非常放松,因为他知道只要朱正廷对他有了亏欠,他就可以利用这个突破口大举进攻,直到取得完整的胜利。

天已经完全黑了,两个人静静地站在天台上梳理自己的心事。他们今天都经历了太多,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慢慢消化。夜风一直没变,流窜在他们之间,却好似无形的圈套将他们越束越紧。他们默默感受着彼此之间那股不容忽视的吸引力,相对无言。

十分钟后,朱正廷的手机响了——是他提前设置的提醒事项,是时候出发去接Justin了。

他收起手机,把外套脱下来还给周彦辰,“谢谢你,我要走了。”

周彦辰接过外套,并不打算做无谓的挽留,说:“不用谢。明天见。”

这个结尾听起来倒是最普通不过的道别,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在楼顶聊天。

朱正廷想了想,还是决定对今天晚上的谈话做一个总结。

“等我知道全部真相,我会重新考虑是否原谅你。”

周彦辰笑着说:“好。”又恢复了那副张弛有度的导师模样。

朱正廷点一下头,往门口走去。

周彦辰在后面目送他渐行渐远,眼里始终是似水的柔情。

朱正廷走到门口,突然停下,转身,与那个因为背光而看不太清的人影遥遥相望。虽然他在这个距离已经无法辨别周彦辰的五官,但他能够感受到对方专注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。

周彦辰见他回头,跟他招招手。

朱正廷没有回应,就那么看了一会儿,然后喊:“周彦辰!我希望以后可以不要再通过回忆认识你!”

这……不就是在含蓄地表达对他开放的姿态吗?

周彦辰欣喜若狂,看着朱正廷消失在门后,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,连带着指尖的风都变得急促,低声嗡鸣着似乎在吹响欢祝的号角。

他兴奋地来回踱步,在围栏前面停留了一会儿,也下楼去了。 

在他身后,空无一人的天台上,一高一低两罐饮料站在一起,面朝着远处不断变换的明亮灯光相互依偎,不再惧怕这漫漫长夜。

(哇,写这一章真的跟长征一样,写到最后有点没力了,明后两天会慢慢修改的,大家见谅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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